序列(四) 请带我过去,拜托了
花和从眩晕中醒来的时候,耳鸣般痛苦的噪响令他不堪忍受;但在这噪响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拉长的嘭的声响。这嘭声似是有回音一般,持续地在花和的耳边回荡着。
他坐了起来。循着右边看,蔡警官的手枪还在冒着火苗,像是刚打了一发子弹;而另一处的秃头,他要倾倒一般,半跪在地上,手枪正对着蔡警官; 花和站起来了,他走向柜台,突然发现面前那凝固般的空气中有一个大黑点:原来是弹头。他抓过那弹头,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便又顺手抓了过来,扔到一边去; 花和不放心,又仔细找了周围,直到找出来第四个,确定没有了其他的,才放了心,径直向光头走去,取下了他手中的手枪。
指针跳到了下一秒,但那枪声仍在屋里回荡着。光头直到戴上手铐、挠破头皮,都猜不透这市长是靠什么在他眼皮底下夺走他手枪的。
一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祁红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着。花和被这一问懵了神,他不得不仔细回忆着。终于,他记起了先前的一样事情。
“算起来,明天便是清明了——”
“是的。”
“你奶奶——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说,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花和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咬紧下唇,看着侧面的墙体,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
“昨晚……我与你的奶奶约定了。你若是有什么麻烦,大可与我说。”
走在前面的祁红突然不再向前走了。她站定在哪里,似有什么话要说;她回过头来,眼中噤着泪;她又看了眼神无,便低下头,扭头跑出巷道,搭上了刚来的那辆出租车。
这下花和想拦都拦不住她了。花和看着远去的车子,便又低头与神无说,
“回家吧。”
神无点点头。但她也有话要说。她想了想,便质问起花和。
“你与祁红,可是旧相识?”
“不是,我们昨天见过面,仅此。”
“那你身上可是有什么对她来说异常重要的东西?”
“我只是从她那里取得了这把御神刀,没有其他。”
“这不合情理。”神无加快了脚步,否则会跟不上花和的步伐,“时停。她居然会能够为救你发动时停。”
“哪点不合常理了?”花和苦笑着,偷偷放慢了脚步,“对于你们时神,操纵时间不应该是像内行功夫一般的存在吗。”
“时神不会任意发动时停。向神谕借用能力需要付出代价——那便是折寿了。”
花和的笑容似冻僵了一般,转而皱起眉来。他看向神无,神无那空洞的眼中看不出有丝毫谎言。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祁红,同时也对祁红的所作而感到疑惑。
“心里明知有如此大的代价,为什么还要发动时停?”
“我不知道。神依靠信仰而存在不假,但神也会死去。这是当然,也是必然。”
神无没有再理会花和,独自朝巷口走去;失却笑容的花和揉揉眼睛,叹口气跟了上去。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花和,今下午你还来不来?”
听声音似乎有些生气。花和突然记得今天是周天,而这个季节,晚霞刚出来的时候,大致已经过下午五点了。
“去去去,当然去。不过这个公交啊,它…它确实是慢…”
“别哄我了!周天哪里能来公交车?我亲眼看着你从出租上下来,司机你都给我带来了——拿我当二楞子耍吗?”
坐在面前拍着桌子的便是鸫方,花和转学回来后的高中的同窗。而鸫方说的司机,便是昨天的出租车司机贺伟了。
鸫方拍桌子呵斥花和的时候,服务员刚好摆了一盘花生来。拍桌子的手还有些隐隐发麻的鸫方随手捉了一个花生,掰开来,又质问这坐在对面的人:
“你又是谁?”
“我?公安市局局长”
“贵姓?”
“蔡。”
“名字可有?”
“我想活命,我的家眷也是。”
蔡警官也到了,当然是花和叫来的。关于这些私事,蔡警官习惯于搪塞过去。
“那个混混可关起来了?”花和偷偷问蔡警官,
“放了,我不敢抓他。不过你说的他贪钱的事我偷偷透露给他们头了,估摸着……也活不久了。”蔡警官摘下帽子,悄声回答着,“那个老王八蛋……算了,回头再收拾那老王八蛋。”
“手段够毒的……另外的,诶,检查可准备了?”
“你就一百个放心吧我的花和市长,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还怕他老刘一个检查不成。话说这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整天带在身边我都有点不信你的话了。”
蔡警官说的便是神无。花和递给神无一杯茶水,笑着对着蔡警官摇了摇头。
“还嘴硬,那我就信你一回。还有这次我就不喝酒了。”蔡警官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挂起帽子来,“刚把那个王八蛋送回老窝,车子还没开回去我们的市长先生就给我来电话了。”
“呵,公车私用,可被我们逮着了吧”鸫方给面前的蔡警官续了茶水,回头招呼着服务员,“菜可好?”
“差一点火候,一会给上菜。”服务员还在忙着记帐本,连头也没抬。
鸫方回过头来,拍拍旁边花和的肩膀,“可是有几年没再见了,没成想你还真的来做了市长,这个挨人口水的杂活…”
“你还不是一样来了,科长先生。”花和噗地笑出来,还给鸫方一脸鬼笑。
“那么,你们两个老同学聚会,把我们俩叫来做甚。”
贺伟嘴巴里还嚼着刚剥的花生,问题还是从这只嘴巴里冒出来了。花和看了一眼贺伟,把茶杯放下,表情突然严肃了。
“别无他事,我有一些事需要你们帮我。”
贺伟和蔡警官两人对视了一下。
“你说。”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一个人。虽然他有已死的可能,但这不能肯定。详情我回头发你邮件。还有一事,蔡警官。”
蔡警官点头的时候,花和指了指身旁的神无。
“帮她搞个好住处,一定要安全。”
蔡警官扭头盯着藏在花和身边的神无,神无也用空洞的眼睛看他。对视不一会便分了胜负,蔡警官揉着脖子立起脊梁骨,抓起茶杯来说, “不瞒你说,你现在住的那块是最安全的。因为商人多,我们市局四分之一的摄像头都在那里。”
说起小区,这不免让花和考虑起一件事来。他挠挠头,便把话锋转向贺伟。
“对了贺伟,关于叫你来,我也有事。”
“什么事?”
贺伟看花和的神色较刚才更加严肃,便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生怕听漏了字。花和也靠近贺伟的耳朵,悄声地告诉他,
“今天吃饭的事千万别说出去…”
贺伟听得这么一句话,笑得直合不拢嘴。他直起身,拍着胸脯向花和保证着。
“我嘴巴硬,说不出去的。”
这时有人拍了拍花和的肩膀,花和回头一看,原来是服务员,他手里端着两盘菜。他赶忙接过一盘,摆到桌面上;另一盘则由服务员给摆到桌面的另一侧;菜陆陆续续地上了,但菜实在太多,桌面都有些放不下。
“就五个人,你点这么多菜做啥…”花和看着这满桌的饭菜,皱着眉头问鸫方。
“你们敞开肚皮吃就成,除了我面前这两盘,这两盘我得带回去。家里来了客人,他大概也不会做饭。”鸫方自顾自地取走了两盘菜,笑着要另外四个人动筷。
二
“花和市长早安,本周的工作安排我已经给列印出来了,还有四千三百来项需要市长的签字,这些都在你的办公桌上。”
周一的早上,花和前脚刚踏进市政府那挂满晃眼灯具的大厅时,周末值班的临时工便跟过来急着要交接工作,好摆脱这无休止的麻烦事。 花和抬头看了一眼大厅尽头的大钟,时针刚刚指到九点钟——他没有迟到,好在不用被刘先生因为这事训斥。
“好的辛苦您了。”花和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头也没回。
“女儿?”临时工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跟着花和走上楼梯。他所指的便是跟在身旁的神无了,因为单独留神无在家不放心,他还是把神无带到市政厅来了。
花和摆摆手,不再理会。临时工也识趣地走开,没有多问,不过口头还带了句“神经病”,虽然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花和的耳朵听去了。
政府的公务员大部分是兼职,一般是另有主业的人来消遣时间的活动。但像花和这种全职的政治家,在市政厅也免不了遭人白眼。 好在花和早已习惯这种事。他没有搭电梯,因为他知道电梯里遇到的人基本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办公室的门没有锁,花和便推门进去。正对门口的是个小桌,旁边两个小椅子;办公室最里面便是一张大办公桌,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坠着四面大联邦国旗; 左侧墙上挂满了计划与安排,右边的三扇落地窗都各被窗帘拉了一半。
花和看了一眼办公桌上成山一样的文件,便要神无在靠近门口的小椅子上坐了;然后把堆成一摞的文件分开来,等分成四份,好让它们看起来没那么高。这时候电话再次不安分起来。
“市长,我到市政府了,你办公室在几楼?”
“14层,出了楼梯间左转第三个门。检查——”
“写了。另外我还带东西来了。开门吧。”
门果然响了。花和挂掉电话,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蔡警官站在外面。
“昨晚凌晨睡的,今早五点就爬起来了。”蔡警官晃着手里的一大沓白纸走进办公室,“你让我查的事情。”
“可有发现?”
“事情不是很顺利。我调了全市的摄像头去查,结果只在拆迁区有这女孩和你后来说的什么…‘时魔’…的影像。各个检查站、车站检票、机场、出入境记录,一概都没有查到,更别提名字了。 也是怪了,如果真的按你说他是从国外来的,又怎么会查不到记录。”
“神无说她睡醒在一条小河边,然后被‘时魔’追杀到这里来……”花和听到这里忍不住想提一下别的线索,“从什么‘混沌’中来……”
“得了吧我的乖乖,距离拆迁区最近的一条河也在十公里之外的市区西方,也算郊区了,还是条大河。”蔡警官自顾自坐进了办公桌后花和的木椅上,挺了挺身子, “拆迁区的摄像头还能用,我也查过了。这孩子是从一个巷口突然出现,然后撞上你的。”
“突然出现?”花和还在看着那摞文件,视线差点从纸上移出来。
“我看到了。你之前买了菜,然后在巷口撞了她,被个黑影追……不过你可跑的真不慢嘿!”
蔡警官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了。在花和看来,这家伙似乎又得胜了。
“事关性命,换谁也跑不慢。”花和重新把视线收了回来,放在了手头的文件上。
“潜能嘛。”蔡警官起身坐到门口的茶几旁,身子靠了下去,伸了个大懒腰,“啥时候去见老刘?”
“过一会儿,不着急。”花和在第一份文件上签了名,排到右手旁的另一摞上,“就这个点,他大概还没来。”
“不对哦,我下车的时候跟在他后面进来的。”
“真的假的?”
“我有骗过你嘛。”
花和放下手头的东西,拍了拍蔡警官的肩膀,
“得那快过去吧,晚了又要被他骂。”
蔡警官转头看时,花和早就跑出门去,消失得没影了。这才再伸了个懒腰,跟了出去。
花和跑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故意偷偷听了一下里面的情况,但是没有什么动静。正要抱怨蔡警官又在吓唬人的时候,身后冷不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干嘛呢,趴我办公室门上,当壁虎啊。”
花和把脸扭过来的时候,背后已经全是冷汗了。
“刘先生您在啊…”
“别废话了,进去吧。我有些事要跟你说。那个警察呢?”
“在这里呢,你的手还疼不?”
蔡警官一直站在刘先生后面。刘先生回头看看这个棘手的家伙,头一扭,便要这两人先进办公室。
“这次叫你们来,不是要你们做检讨。”刘先生反手关上了门,把手里的保温杯摆放在办公桌上。
“花和你做市长有多久了?”
“去年冬天,到现在大致有五个月了。”
“也有近半年了,想来好似昨天一般。你呢,诶,那警察”
蔡警官还在把玩刚从茶几上取来的瓷蛤蟆,被这一叫才回过神来。
“大概十多年了吧。我是在赵市长之前来的立华市。”
“共事的有多少人?”
“算上兼职的话,也就个把人。”
“个把人?偌大一个市局就个把人?”花和吃了一惊。
“七八年了,电梯都从来没用过。没人愿意做警察,连兼职也是,没尊严。去年供电上还想把我这的电给掐了,还得我去帖着脸去求他们,这才留到今天。”
“没人愿意涉政啊,花和市长。我记得你当初是主动要做市长的,做了这半年你该知道自己选了个什么烂摊子了吧。”刘先生摊了摊手,叹了口气。这时候,有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花和市长,有人找你。”
推门进来的是看市政府大门口的一个老头。
“谁?”
“你下楼去,在大门口。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
“市长先生,您缺不缺司机?”
站在大门口的,是那个开出租车的贺伟。花和站在一脸期待的贺伟面前,背后还站着一脸疑惑的蔡警官和刘先生。
“刚才还说没有人愿意来政府,这就来了一个。”刘先生挠挠斑白的头发,“我这乌鸦嘴太管用了吧。”
“我之前什么都开过,别说车子,坦克飞机我都开过。”贺伟锤锤胸脯,“毕竟之前当过联邦兵,还有机会去学。”
“我知道你的厉害,车子开的倒是挺稳当。但是……”花和面露难色,“……我没有车子。”
“这简单,我这里有辆淘汰的,还能开,就是款式旧了些。你拿去开吧。”站在后面的刘先生貌似不想放掉贺伟这块到嘴的肥肉。
花和看了看两眼冒星的刘先生,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贺伟,只好勉强点了点头,
“嗯…嗯。等会去办公室详……”
“等等,”刘先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稍稍歪了头,指着面前的贺伟说道,“你说你会开飞机?”
贺伟点点头,“嗯,不过需要一个副驾驶帮忙。”
花和看了看贺伟,又看了看蔡警官。不一会儿,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蔡警官身上了。
“看我干嘛……”蔡警官看看面前的这三个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大概三年前,玛雅帝国掉到海里的一架侦察机。”刘先生坐在后舱里,面对着坐着的是神无和花和;隔壁的驾驶舱里,贺伟和蔡警官还在检查着部件和控制器。
“侦察机?玛雅帝国的老东西挺有钱啊,这么大的直升机居然用来侦察。”蔡警官停了手上的活,扭头看向身后的刘先生。
“啊,你不知道啊。当时亚太联邦和玛雅帝国之间局势紧张,玛雅帝国那老皇帝没坐得住,那段时间玛雅帝国与欧盟的战事还打得火热,他只好临时派了一批运载用的直升机来探我们的虚实。” 刘先生似是感慨一般,突然间眼睛却放了光,“我记得小蔡你知道这事,那段时间赵市长求你和联邦兵一起干扰敌机的。”
“哈??!就那次??”
“对。玛雅帝国的飞机可真不是吹的,搞下来泡在海里几天,捞上来之后居然还能飞。战争的时候联邦兵还征用过两次,战争结束以后,我就跟联邦兵的将军要了来,停在这里了。” 刘先生用食指挠挠耳根,开玩笑般撇着嘴,“唬他们说做‘战备资源’,最后还是自己用了。”
蔡警官把头扭回去,但他关注的倒不太在点。
“那个敌国的飞机驾驶员哪里去了?”
“算他命大,坠水的时候水深刚刚好,飞机没受大损伤不说,他也捡了一条命。至于他人,还在市北看守所呢。”
“市北的看守所?那儿早没人了。”蔡警官回过头去继续照着手里的清单逐一检查,“去年赵市长走了以后,最后一批也放了。就算不放,那儿没几个人看着,罪犯也迟早也要跑掉的。”
“那他人呢?”
“回国是不可能了,大概也就在那附近混口饭;所谓‘犯罪’也是不可能的,那块就是黑帮猖獗的地方。不过黑帮正义感还挺强,要在那附近犯罪的话,黑帮行动比我们出警还快。”
“行了,我的蔡先生别废话了,你可都检查完了?”贺伟见蔡警官跟刘先生自顾自你一言我一语问答开来的时候,戳了一下蔡警官。
“检查完了。”
话音刚落,机舱里的所有人都戴上耳机,蔡警官跟贺伟两人便有模有样地各忙各的工作去了,似乎之前有过合作一般;两人熟练地操作着,不时还有交流,一应一答;结果这飞机还真的有了动静,起飞了。
“哇,真不愧是玛雅帝国啊,这几年连碰都没碰的东西居然还能用。”贺伟擦擦汗,“走了。”
市政府上空不属于禁飞区,但并没有什么飞机来往,而贺伟和蔡警官也更加大胆了,他们要开往更远的地方去。
神无伏身在小窗上向下望去,面前的市政府大楼越来越小了。
“明明是这么大的世界,看来却似乎能够一手蔽之。”
花和也顺着小窗子向远处望去,他看向不远处的拆迁区,夷为平地的老教堂附近一片狼藉。不自觉地,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戴着面具的奇怪的人。
“不知那个时魔是不是还活着。”花和这么嘀咕着,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御神刀。
“原来市剧院的屋顶是白色的啊,我活这么久居然是头一次看到。”
贺伟紧紧抓着控制杆,虽然需要时常盯一下雷达,但不妨碍观察周边的建筑。花和顺着贺伟的方向看去,果然是白色的拱形屋顶。 剧院南侧不远处的火车轨道从市东直穿进市区,与市政厅大楼错肩而过,穿过栉比鳞次的涵洞后,爬上横跨玉汐湖的大桥南下去了。
“当然是白色的,那可是大理石的瓦片。”刘先生抱起胳臂,一脸骄傲一般,“父亲支持建设剧院的时候,作为青壮年的我还亲自去铺了不少。想想过去好多年了啊,我都变成老头了。”
“呵!花和你快看,这不就是花和你家嘛。”贺伟指了一下右边的一个建筑,花和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自己家所在的那栋居民楼。
“你居然记得我住在哪里…”
“当然记得,上次你怎么去的市立医院?”
“好记性不用在正地方。”花和责怪着,还特意敲了下自己的脑门。不一会,花和顺着右舷窗看到了另外一个建筑,“蔡警官,你瞅,你们办公大楼。”
蔡警官拨开头顶上的一个开关,眼睛的余光定在右舷窗外的那个建筑上;等到他把视线转移过来的时候,才发觉那上面有一个奇怪的黑点。
“不对,上面怎么有人?”
花和听了蔡警官的质问,又顺着右舷窗仔细看了一下,上面果然有个人形。
“贺伟先生,去楼顶降落。”
“有地方?”
“有,不过废弃了十多年了。”
“试试吧,油也不多了。”
两人开始了另外一次更为大胆的尝试。他们逐渐地靠近警察厅办公大楼的顶层,这时才逐渐看得清,楼顶的黑点确实是一个人影; 那人影再清晰一些的时候,花和还能看到他还戴着黑帽子,身着一身黑大衣;再靠近到一定距离,蔡警官从贺伟的面前把喊话器拽过去,拨开控制台的一个开关。
“楼顶的人听着,你现在已经被警察包围,现在立刻马上趴在地上不准动,”蔡警官从口袋中抽出那把漆黑的手枪,“如若不从,我们保留就地取你性命的权力。请立即,马上,趴在地上等待接受检查。”
蔡警官关掉开关,把喊话器扔到一边;他稍稍站起身,看了一下楼顶附近的停机坪——上面布满了泥土,但不影响着陆。 这时蔡警官舒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仍然被倒吸了回去:那个人仍然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听从警告的迹象。
蔡警官呆呆地望了一会那个人,便赶紧坐下来,指示贺伟去把飞机停靠;自己重新取回喊话器,拨开仪表盘上的开关,继续向这个不明身份的家伙喊话,
“重复。你现在已经被警察包围,趴在地上等待接受检查,现在、立刻、马上!”
那个人仍然没有动。对方似乎也在直直地盯着这架飞机,但身子仍然站在那里。等到飞机停稳了,蔡警官拽开舷门,手里的手枪早已上膛,枪口没有离开过对方半厘米。 花和也紧跟蔡警官的身后,抽出了腰间的御神刀。
他们两个逐渐靠向这个一动不动的人。终于,在直升机的机翼停止转动的时候,花和和蔡警官已经站到这怪人的面前了。
“先生?”
蔡警官觉得不太对劲。他放下手枪,靠上前去,拍了一下这个人的肩膀。而随着蔡警官的这一拍,面前这个怪人身子逐渐倒了下去;帽子被风吹到不远的地方,盖到一片尘土上。
四
帽子在不远处停下的时候,花和靠过去捡起来。但神无跟上来的时候,花和才发觉蔡警官不再动了。
“老蔡?”
花和回头看向地面的时候,那先前站在楼顶的怪人消失了。
“请把帽子还给我好吗,神使先生?”
声音从身后传来。花和赶忙抽出御神刀,转回身来的时候,怪人正站在他身后不到一步的距离。但对方并未流露招架之势,反而伸出手来,指着花和另一只手中的帽子,又反手过来,曲了曲手指。 花和递过帽子,对方也是安静地接过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我无意与你争斗,神使先生。我是来传话的。”
“传话?”
“嗯,替我的神明先生——真正的时间之神传话。”
“时魔…”
“时神也罢,时魔也罢,总之是他。”
“他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说实话状况不太好。他躲了起来,弄散了神谕,你们也应该已经拿到两三页了吧。关于其他页的神谕,神明先生已经把它们分开藏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或者其他你们想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
“是‘试炼’吧。如果你们能拿到所有的神谕,他便承认神无是新的神明。”
“诶?承认?”
“嗯,承认。但是有个前提条件。”怪人拍了拍帽子,“找到神明先生藏下的所有两千三百一十二页神谕,或者……取下神明先生的首级。”怪人的动作很随意,手在脖子间比划着。
花和为难起来,因为这是一道非常难以捉摸的选择题。
“在你拿出决定以前,我还有两件东西给你。一样是新的一页神谕的线索,另一件便是这张神谕的残页。”
花和接过怪人递过来的帽子,怪人又从身后取出了半张神谕残页。
“我靠这个来的。拿去吧。”
花和诧异地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神明先生受伤很严重,如果你们死在寻回神谕的路上,神明先生也就没有战斗的必要了。祝你们顺利。”
花和深吸一口气,抽走了怪人手里的半页神谕。神谕被花和抽走的一瞬间,怪人一如之前的式神一般,化作一团纸片,爆散开来。
那一瞬间,世界又恢复了喧闹。
“诶,花和?你怎么去那儿了?”蔡警官放下手里的枪,左顾右盼地说,“那人呢?”
“看错了吧,是个假人吧。你看这满地的纸片。”
“假人?就算是假人,那也定是有个活人给安排在这儿的。”蔡警官动起了他那擅于刑侦的脑筋,“总是要告诉我们些什么吧。”
花和收起那半张神谕,看着手里的那顶帽子。他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自顾自地戴上,大小竟然正合适; 他摘下帽子,看了看里料,居然还是新的。里面的标签仍然没有褪色,标记的黑色文字赫然写着“北梅镇”
“北梅镇…我的家乡在那儿。”花和把帽子戴到头上,收起那张纸条,“些许年没有回去了。”
“你的意思是……”蔡警官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是有调查的意愿,你大可回去便是。”紧跟上来的刘先生从花和的手里接过那顶帽子,“顺便的……我有任务要你做。”
“任务?”
“准确的来说,我不希望你就如此做了市长,却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我听说你的家乡有个人,在我父亲一辈的时候做了镇长,我希望你与他接触一下。 总而言之,涉政是件残酷的事,你必须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回去吧,你会有答案的。”
花和趴在火车的短桌上反复的思考着刘先生的话。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北梅镇的界碑刚好从视线里飞过,他向后看了看,那果然是北梅镇的界碑:这说明火车已经离开立华市,而且已经离开很久了。 突然地,花和的对面又开始吵嚷起来:
“呐——花和,给我削个苹果。”
水果刀和苹果已经被递到面前了。而声音的主人,正是坐在花和对面的祁红。
“且不论你为什么要我削水果皮…”花和接过祁红手里的水果刀和苹果,“我回老家你跟来做什么”
“太过分了吧花和,你这是问了第四次了。而且,为什么神无可以跟你回去我却不行?”
祁红脸上写满了不满。花和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削皮的动作愈加变快了。
“你之前出过远门吗?”
“咱听前辈的话,一直没出门呢。”
“什么啊,第一次出门?”
“不是第一次了哦”
“啥?”
“之前还出门买菜,然后还去过你家嘛,前天不是还跟你去过市中区的餐厅…”
“我说的是,‘出、远、门’…”
“啊…”祁红的思绪完全卡住了。“貌似…从来没有过。”
“这样啊。”花和抱起胳臂,躺下去,“那这次旅行怕是要你失望,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吧。”
“什么意思”
“下车以后要离我远一些,不要与我并肩走。听我的准没错。”
“为…”祁红刚要追问,但看了周围人的脸色,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啊…这样啊。”
花和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祁红,拾起躺在桌面上的刀套,把小心套好的水果刀收进口袋。
“太危险了,且不论你是怎么带上来的,这把刀由我暂管。”
祁红仍然咬着苹果,没有表达出反驳的意思。
刺耳的刹车声从四周传来。花和取来那顶黑帽戴在头上,尽可能地掩盖自己的面庞;他站起身,询问从前面走来的列车员。
“北梅镇还有多远?”
“已经到了,等下下车就行。”
列车员没有抬头看他,花和也舒了口气。他向车门那里靠拢,打算先下车探探情况。可回头瞧的时候,祁红和神无居然跟在他的身后。
“你要挨打吗?”花和敲了敲祁红的脑袋。祁红捂着脑袋,跟得更近了。
“有你挡着怕什么。”
花和听罢笑出了声。他不再阻拦祁红,继续向车门方向靠拢。等列车员推开车门的时候,花和捂着头上的黑帽下车了。
风中仍带着些许凉意。花和悄悄抬头看了看左右,车站的风貌仍与三年前离开时相若。他叹了口气,正计划下一步的路线时,被一双脚挡住了去路。
“抱歉,我赶时间。”花和仍然捂着黑帽。
“哟呵,我当是谁,这不是去做了‘市长’的花和嘛。”
“市长”这两个字被强调得十分响亮,引得周围的人都不免看过来;而这声音传到耳朵里的时候,花和的脸都红了。声音的主人十分相熟,相熟度大概是左邻右舍的级别。
“您认错了,我赶时间…”
花和不再作声,他捂帽子的手更加用力了。他绕开那双脚,继续往前走;却不想被刚才那双脚的主人赶上来绊了一跤,又向前推了一把,花和便直直地趴在了地上。
“哈哈,还敢往外逃?托你的福我家丢了不少钱啊。你还以为镇上消息不灵啊?全镇就你一个去跟官僚混,这下你爹的颜面怕都是丢尽了——或许都不允你进家门!”
花和仍然没有理会这个人,爬起身来继续赶路。而刚才的那番话也彻底让花和做了决定:他不再侥幸回家看了,到镇子远处的旅店暂住一夜或许是比这更好的选择。 花和如此想着,便走进了路边一家看起来不太热闹的旅店。
“贵姓?”旅店老板是位女士。她扶了下自己的眼镜,仔细打量着花和。
“贺。”
“那么贺先生,证明一下你自己的身份。”
花和有料到有这一问。他摸了摸口袋,取出上次贺伟递给他的名片。
“贺伟,立华市来的,出租车司机。”
“会开车?”
“…会。”
花和虽然一口答应着,但心里不免发虚。他从帽檐看过去,发现老板已经把名片递回来了,上面还有一张门禁卡。
“单人间五十。”
“抱歉,是三个人。”
“三人间的话要加钱。”
花和摸了摸口袋里面为数不多的钱。
“多少钱?”
“淡季租不出去,给你个五折,一百六一晚。”
“双人间呢?”
“双人标准间是140,这价已便宜了你70块;单人间收你50,不议价。”
花和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钱。
“辛苦开个标准间吧。”
老板又扶了下眼镜,盯着眼前的花和。花和脸一红,赶紧扯了扯帽子,好遮住自己的面容。
“好。”
老板换了一张门禁卡,又带了三张纸券。
“早餐券,送你的。餐厅在十一层。预愿入住得适。”
花和接过那一堆纸片卡券,向老板道谢后,带着神无祁红上楼去了。
旅店不是很热闹,但装修异常精致。花和进门之前看走廊里的装饰都觉得不可思议,推门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这钱花的非常划算。
“呐,花和,没有电啊。”祁红按了两下开关,灯并没有亮。
花和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抽出那张门禁卡,插到门口的卡槽里,屋里便通了电。
“这什么戏法?”
“插卡取电,从十年前开始到现在的旅店都是这样的。”花和摆了摆手,“不是什么戏法。”
“什么嘛,我记得我还不是时神的时候,父母都是用油灯的。”
“油灯?”
“嗯,有个一二百年了吧。”
“你到底有多老啊…”
“老?!”四处闲逛的祁红突然生起气来,气呼呼直冲花和来,“可不像你,我可是青春永驻。”
“嘛…”花和拱着手连哄着她,“开个玩笑…”
“你去楼下给我买个橘子我就不生气了。”
祁红抱起胳臂,脸上突然挤出诡异的笑来。花和虽然极其不想走出房间一步,但相对于这点事来说或许也比不过祁红的恐怖。 花和只好硬着头皮下楼去,就近找了个水果摊。问好价格后,花和便开始拾橘子。
“花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花和看去,站在那里的,是已有两三年没见的父亲。